“她剧集”时代到来的前夕，女性角色刻画得停滞不前，在这一趋势中显得格外突兀。

 

以往人们常常认为，国产剧在女性角色刻画上的问题，主要在于人设的单一和刻板。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一些摆脱刻板人设的剧作依旧播出遇冷。这不禁引人思考：为什么跳脱出了常见的国产剧人设，还是难以引起观众的共鸣？国产剧中女性角色的塑造，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带着这个疑问，电视剧鹰眼（TV-insight）采访了几位女性编剧，希望从女性创作者的视角思考出一个答案。

 

 

“反傻白甜”的三个误区

 

有赖于前些年“傻白甜”女主的狂轰滥炸，近两年大家纷纷开始意识到：傻白甜已经不吃香了。于是改弦更张，举起独立女性的大旗。然而在反傻白甜的路上，却又常常陷入误区，导致货不对板，观众不肯买账。

 

最常见的误区，即所谓的“伪女权”。让角色高喊着独立女性的口号，但遇到问题，却总是需要依赖男性角色才能解决。作品中所体现出的价值观念，也还停留在“傻白甜”阶段。一位编剧向记者表示：很多影视剧都在倾向于将女性角色塑造得非常独立、有主见，但却依然将“找到对的男人”作为判断女性角色成功与否的标准。表里不一的角色塑造不仅伤害了观众的观剧体验，也在一定时期内，让大女主这个词被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色彩。

 

而另一些女性角色，尽管在人物塑造上做到了言行一致，但却在追逐话题度的同时，牺牲了角色的饱满程度，最终沦为一个轻飘飘的标签。

 

 

编剧告诉记者，尽管当下的舆论环境似乎给人一种女性意识全面崛起的感觉，但在采风的过程中却发现，即便是在一二线城市，也有很多女性不够勇敢，更别说是在一些小城市中，女性很难摆脱其原本困顿的生活。这中间的犹豫和挣扎，有太多值得影视作品去表现的地方，而这样有弱点有痛感的角色，比起只会喊口号的纸片人，或许更能打动观众。

 

另一方面，为了迎合当下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的价值倾向，第一时间获得女性观众的认同，不少影视作品正在显露出“以标签对抗标签”的现象。

 

“如果我写这个女主角原谅了出轨的丈夫，那就一定是不独立的，如果一个女性形象说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家庭主妇，那就一定是傻白甜。相反，如果是一个不婚不育、追求事业的女性形象，那就一定是政治正确的独立女性。我个人是不赞成以这种简单的选择来给女性下判断的方式的。”网络剧《全职高手》的编剧乔冰清这样跟记者说道。她认为，一个女性角色的独立与否，并不能简单看她在生活中做出了怎样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在选择背后，她是否拥有为这份选择负责的能力。把一部分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偏好简单地和独立女性划等号，本质上只是在用一种新的刻板印象去对抗原先的刻板印象。在乔冰清看来，这不是一个创作者应该传递出的普世价值。她提到，真正的大女主应该是不把自己放到别人的坐标系里去参考。你的更好只应对与你的过去，而不是应对与别人。

 

 

“我们对于女主戏的思考应该要更深刻一些。”

 

 

导致女性角色悬浮有哪些客观原因？

 

尽管编剧在角色创作中起着最为主要的作用，但并不意味着女性角色的悬浮与刻板没有客观层面的必然成因。《你好，安怡》《拜托请你爱我》的编剧秦飞认为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行业内外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碎片化的时代，为了更方便地定义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我们很容易去将对方脸谱化，这是短平快的语境下必然会带来的后遗症。《一起同过窗》《你的未来已签收》的编剧梅琼宇无奈地表示：“人的复杂需要用时间来了解，观众去爱上这个角色同样也需要时间。但矛盾的是，我们所处的高速旋转的社会没办法给予那么多时间去完整地了解一个人。这是相斥的，我们只能在这个中间去尽可能取得平衡。”

 

 

同时，几位编剧也都不约而同地强调，标签化的影响，并不仅仅体现在女性角色身上。脸谱化之下，男性角色也都被贴上了“高富帅”“霸道总裁”“社畜”的标签。

 

刻板印象的加剧也在反向影响着行业内的人。秦飞说道，由于行业内的大部分从业者都相对趋向于保守，所以在求新求变的过程中，就必然会引起创作者、播出平台和投资人等等一整个链条上的警惕，甚至包括演员在选择剧本时的倾向。在这一层层的打磨中，创作之初的“新”，会不断地被消磨，最后的结果也许就是我们不断重复去写、去看那些看过⽆数次了的⼈物形象。

 

因此一部优秀的影视作品的出现，需要这个链条上每个部分的成全，也需要成熟的环境和机制为依托，才能最终呈现出一个不错的结果。这个观点也得到了《马卡龙少女》的制片人兼编剧刘莐的认可。

 

在对比了中韩两国在影视剧制作上的差异之后，刘莐发现韩国的很多电视剧编剧能够保持两年一部的速度在同一个题材下扎实地写上十多年，在这样的创作历程中，她们在提升自己的同时，对于题材和人物的把握自然也越来越成熟。而国内的很多编剧无论是阅历还是自身的沉淀都还较浅，尤其是在青春、都市这样相对偏女性的题材上，缺乏足够的成长和积淀。

 

 

编剧如何创造一个女性角色？

 

在问及这个问题时，几位编剧都给出了“真实最重要”的回答。“尽可能地去丰富和完善每一个角色，让观众觉得她真实可信，愿意去探究她的内心世界，体会她的喜怒哀乐。”梅琼宇强调，每个年龄阶段的女性都有不同的苦恼。20岁有20岁的，30岁有30岁的，到了40，50，仍然有她们的心事、故事和秘密。即便是一段看似人人都有的经历，不同的人去讲述出来的感受也是完全不同的。作为编剧，应该要尽量去挖掘这些细微的不同，然后展示出来。

 

 

秦飞则用另一个角度阐述了她塑造“真实感”的方法，除了要给角色建立起完整的心理逻辑，还要通过“主动选择”来帮助建立起人物更清晰的形象。秦飞认为人在生活中很少全然处于被动接受的状态，回到创作中来也是⼀样。人都有喜好厌恶，因为有各种各样的选择，⼈物才成为他们⾃⼰，才拥有多样性，才真实饱满。秦飞强调，让角色有“呼吸感”是很重要的。

 

在真实感之外，几位编剧也表达了他们对于女性角色的更高一层的期待。同时作为制片人的刘莐提到，女主角是观众共情的对象，在女主角的塑造上，应该注重以下三点：对女性观众的代入感，女主角的人设有什么极致的地方、体现在哪里，以及女主角的能力强在哪里——女强才能在故事历程中制造爽感。国内编剧大多会注意第一点，但对后两者容易忽视。

 

“除此之外，作为⼥性创作者，在下笔创作⼥性⾓⾊时，我还有两个私心——一是希望她们成为‘我想成为的样⼦’，另⼀个是希望她们‘被爱’。”秦飞说道，“我希望我的⼥孩们都光明坦荡，拥有很多爱。这个爱的涵义是⼴泛的，因为我始终坚信爱跟空⽓⼀样⽆所不在，没有⼈不被爱，只是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我们要去找到它。”

 

 

 

结语

 

在女性意识逐渐觉醒的今天，《三十而已》《二十不惑》等不少部女性题材的影视剧都在蓄势待发。或许在同类题材井喷的时代，观众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比较，能在一定程度上倒逼创作者不断打磨剧作的质量，推陈出新，补足女性角色塑造上的短板。

 

“我们应该对此抱有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