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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侵权纷争持续发酵 版权保护与“二次创作”如何平衡
日期:2021-05-12 17:40:51 浏览次数:
4月9日,15家影视行业协会、53家影视公司和5家视频平台共同发布了一则关于保护影视版权的联合声明,针对短视频平台和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未经授权对影视作品内容进行剪辑、切条、搬运、传播等行为,发起集中的法律维权行动。
 
该则声明的发起机构包括正午阳光、华策影视等知名影视公司,以及爱奇艺、优酷、腾讯等视频巨头。两周后,500余名演职人员亦加入其中,声援此次联合声明。4月28日,国家电影局发文,坚决整治“XX分钟看电影”等短视频侵权盗版行为。
 
多方的加入,使得一场关于短视频侵权的纷争持续发酵。但明明一场师出有名的维权行动,许多人却并不买账。作为首当其冲的群体,在B站、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上从事影视作品搬运及“二次创作”的影视博主,集体控诉长视频平台“过河拆桥”之举。在#500余名艺人发声反对短视频侵权#等热搜话题下,评论区呈现几乎一边倒的质疑声音。
 
版权保护和“二次创作”,似乎被摆在了截然对立的位置。如何在两者之间寻求一个平衡?
 
“长”“短”争斗 “长”显颓势
 
在B站、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影视剪辑类短视频随处可见。创作者将长达几十集的影视剧浓缩成若干短视频,择其最具情节张力的部分制作成视频合集。
 
随着手指上下翻动,每过几十秒钟,一个接一个的剧情高潮就接踵而来,这给予观众从冗长拖沓的剧情中脱身出来的机会。对于3倍速追剧仍嫌太慢的观众来说,短视频追剧不失为更好的选择。小刘便是其中之一,“在抖音上刷刷片段,就能了解大致剧情,这不比一集一集地看注水剧强多了嘛”。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大部分视频都属于盗版”。
 
“作品未经许可不得传播使用,这是著作权法规定的一项基本原则。这一原则当然也适用于影视作品。”针对影视行业的联合声明,中宣部版权管理局局长于慈珂在4月25日如是回应。
 
判断影视类短视频是否侵权,有两项标准可供参照。“一是征得著作方同意,二是支付一定的报酬,后者必不可少。”山东大学法学院教授崔立红说。
 
其实,在影视版权问题上,平台之间的纠纷一直不断。3月17日,#爱奇艺正式起诉B站#登上热搜,案由涉及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更早之前,2018年5月,爱奇艺以“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为由,起诉B站在《中国有嘻哈》热播期间未经授权擅自播出节目片段,最终获赔共计53500元。
 
而这次联合声明,却是前所未有的阵仗。如此大规模发声,意味着短视频侵权已经触及了长视频平台的底线。
 
随着存量时代的到来,长视频与短视频平台在愈渐固定的流量池中瓜分城池,长视频渐显颓势。2019年《中国电视剧(网络剧)产业调查报告》显示,中国短视频用户使用时长首次超过长视频。《2020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指出,截至2020年6月,短视频用户规模已经达到8.18亿。
 
前段时间的热播剧《山河令》《司藤》,其相关片段在抖音上的播放量都在几十亿次。如此庞大的流量究竟有几成能回溯到长视频平台,具体数字不得而知,但可以预见的是,在两类平台的切换中,短视频平台起到的拦截作用不容小视。
 
一直以来,在影视市场上,长视频平台牢牢地占领着内容高地,一方面高价购买影视版权,另一方面通过自制网剧、综艺等打造自身IP。爱奇艺2020年全年内容成本达到209亿元,然而高额的成本支出,却未能带来相应的变现能力,最直观的表现是长视频平台的连年亏损。
 
据爱奇艺财报显示,2015年-2020年,爱奇艺净亏损分别为25.75亿元、30.74亿元、37.37亿元、90亿元、103亿元和70亿元,6年累计亏损已经超过350亿元。腾讯视频与优酷视频境况相似。
 
而如今,长视频平台引以为傲的内容优势也在短视频追剧、追综的冲击下逐渐消解。据《2020年抖音用户画像报告》显示,影视类内容已经成为抖音用户偏好视频类型中的第四名。长视频平台在内容上的苦心经营,却费力不讨好。眼见已经失衡的利益格局,不甘心坐以待毙的视频巨头们,便联合起来对素来属于灰色地带的领域进行“清理”。
 
版权保护乃大势所趋。去年12月,近300名知名影视从业者和网络作家发布联名公开信或倡议书,呼吁媒体平台抵制抄袭剽窃;今年2月,“人人字幕组”因涉嫌盗版被查……在近来的版权保护事件中,舆论纷纷站在维权者的一端。而这次长视频维权行动中,反对者的音量却远远盖过了支持者。在音乐付费、小说付费、影视付费等已成为习惯的当下,为何长视频维权却碰了壁?
 
剪刀手的愤怒和委屈
 
在这次长视频维权行动中,“受害者”们并非铁板一块。同人视频创作者从一纸声明中读出了自己“被连坐”的意味,扬言要同简单的切条、搬运行为划清界限。
 
一切还要从同人说起。关于同人,要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并不容易。一般来说,在中文语境下,同人指的是在有相同爱好的群体中流行的、基于已有作品进行的“二次创作”。同人视频正是其中的一大门类,具体还可以细分为基于影视作品的混剪、恶搞、配音等视频,基于影视角色或明星的拉郎(将毫无关系的真人或角色进行配对)视频等。
 
相比简单的切条、搬运视频,同人视频的技术门槛则高得多,创作者自身创意的加入,也使其拥有了超越原作品的独创性。但由于存在对原作品的演绎,同人本身同样存在著作权法上的瑕疵。
 
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的《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参与式文化》是同人粉丝文化研究的经典之作,“盗猎”一词巧妙地指出同人文化存在的合法性尴尬。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同人创作者,在对原始文本的挪用中,注入自我的精神诉求和情感表达。
 
同人爱好者王娟说,同人是纯粹源于热爱的创作,“二次创作”带给她的快乐甚至比原作还要多。“最重要的是能表达自己的创作欲,你能看到平行世界里的很多种可能。在同好的交流互动中,本身的快乐是呈倍数放大的。”
 
一位B站剪辑类UP主在接受采访时说:“影视剪辑类博主的视频内容五花八门,很难建立起粉丝黏性,即便是头部博主的粉丝量也仅在50万左右。”头部UP主尚且如此,数量更多的长尾博主几乎是无偿的劳动力,“一两万的播放量,可能只有几块钱的收益”。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为爱发电的剪刀手,却显示出官方宣发也难以媲美的“自来水”力量。近年来平台也开始打着同人视频征集大赛的名号,有意识地征用无偿劳动力。比赛的奖品往往是影视剧主角的签名照、海报等,虽不丰厚但也具有一定的诱惑力。
 
去年,在网剧《两世欢》播出期间,爱奇艺曾推出B站二创大赛,但在大结局的前一天,剪刀手却发现自己上传到B站的参赛作品被版权方爱奇艺要求下架。无独有偶,优酷出品的网剧《白夜追凶》相关的二创视频也遭遇了同样的下架风波。
 
由平台发起的二创比赛,本是你情我愿的双赢,平台免费收获了一波流量,剪刀手也能走出灰色地带,没有后顾之忧地从事创作。然而,一次次下架风波无疑赤裸裸地点明剪刀手的免费劳工本质。与平台方积怨已久的同人创作者,当面对一纸打击“二次创作”的声明时,如此出离愤怒,也就不难理解了。
 
同人文化开始走进大众视野,但与“出圈”伴随而来的,不是小众文化的蓬勃生长,而是同人文化阵地的一再收紧。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同人文化,其生存空间完全取决于著作权方的态度。怒气消歇后,剪刀手的诉求也就只剩下了“给二创剪辑留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出路:完善授权付费两环节
 
在联合声明发出后,不少剪刀手反映,自己已经受到了影响。
 
4月25日,B站UP主“剪刀手轩辕”发微博称,由于版权方爱奇艺要求,自己投稿的性转版(将原剧中男性和女性角色互换性别产生的新剧情)《隐秘的角落》作品无法通过审核。令他瞠目的是,该视频中他并未用到原作的相关素材,而仅仅使用了《隐秘的角落》的IP设定,并在标题中有所提及。
 
这并非孤例,4月26日,一位匿名博主投稿称,他投稿的罗云熙与刘亦菲的拉郎视频也被下架处理。有了前人之鉴,该博主在投稿时极为审慎,没有标注剧名,也没有参加活动,自制剧情配音,没想到还是难逃此劫。有网友在评论区提示,可能因为使用的部分影视素材涉及版权方权益。
 
自联合声明发布之后,微博上的“剪刀手吐槽bot”频繁地收到类似的投稿。统观一众被下架的二创视频,所使用的影视素材时长各异,视频类型也不同,但都收到了同样的锁定提示。
 
但打开B站,搜索剧名会发现,一些播放量较高的优质二创视频仍然保留在界面上,最先受到波及的反倒是播放量很少的小透明作品。据B站知情人士透露,版权方会以剧名或视频素材为标准进行抓取,确定投诉对象,而抓取时则不会特意区别是单纯搬运还是“二次创作”。而人工审核时,如果碰到优质的二创作品,平台会尽量争取保存下来。
 
可见,剪刀手所认可的简单搬运与二创剪辑应区别处理的原则,在平台那里也得到了默认。面对颇有市场的同人创作,完全悖逆民意,一棒打死,自然是行不通的。
 
平台之间关于内容版权的博弈向来有之,但在联合声明发布之后,判定和处理侵权内容上仍然延续着此前的粗放式做法。在执行上,标准化的处理处于缺席状态,各方在等待着新的授权机制的出现。
 
“短视频普遍时常较短,而且数量庞大。认定某个短视频是否侵权,不仅远远超出了短视频平台和视频制作者的能力范畴,而且即便在法院审判环节,也是一件很难把握的事情。”崔立红认为,在短视频领域,判定侵权成本极高,而且不易操作。
 
因此,在崔立红看来,在产权的两大保护规则——财产规则和责任规则中,短视频的特殊性决定了它只能适用于后者。“在交易成本很高的情况下,使用影视作品不需要一个个取得授权,但必须要付费。”平台可遵循“先授权后使用”的原则,打通版权人、长视频平台与短视频平台之间的授权渠道,短视频平台在取得授权之后,面向用户开放可供使用的素材库。用户则要依照“先付费后使用”的原则,购买素材的使用权之后再进行“二次创作”。
 
有了授权与付费这两环,“二次创作”才能被纳入正常运行的轨道上。当合理的授权机制建立后,或许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创作者在内容生产上的整体转向,“二次创作”在走出灰色地带、迸发被压抑的创作力的同时,原创力量也能蓬勃生长。

文章来源: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