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从现实主义题材中吸引眼球的女性角色到愈发类型化的女性题材剧集,“女性”作为关键字频频出现在热搜榜上。而极具话题性的两性情感、职场竞争、原生家庭等问题,也多在影视作品中以女性视角出发而进行刻画。
无论是如双生花般收视率和话题度双丰收的《二十不惑》《三十而已》,还是像《下一站是幸福》《摩天大楼》等聚焦亲密关系的剧集作品,似乎都因其聚焦于女性题材而“走红”。时间行至本年度Q3,除已经热播的作品外仍有大量女性题材剧待播。与此同时,在今年的各大影视类论坛上,平台方、制片方的从业者们对于女性题材作品的讨论更是此起彼伏。
当“她剧集”以概括影视作品新类型的姿态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作为影视作品创作链条中举足轻重的编剧们是否有所察觉?在“影视寒冬”之后的“后疫情时代”,他们作为从业者的生存现状如何?笔者带着问题与编剧宋方金、《青春斗》编剧黄晶、编剧知意等从业者聊了聊,以期看到“女性题材”被热议背后的故事。
影视作品题材“追高”是常态,
“讨好”女性观众由来已久
“题材轮流转,它(女性剧集被热拍)就是个风潮,我觉得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宋方金直言自己及其身边的编剧同行,并没有直观的感受到女性题材“走红”对其工作内容带来哪些具体变化。与那些曾经火爆一时的金庸武侠剧、刑侦探案剧、历史元素古装剧等内容的扎堆出现的状况相似,如今的“女性题材”大火无非是影视行业从业者们看准了机会的“追高”之举。
然而,乘着市场火爆的势头“追高”创作影视作品并不一定就能部部成功。“前几年流行抗战戏的时候,好多人就‘死一批’,我也搭在里面一部戏,”黄晶聊起了自己的经历,“我那部抗战剧没卖出去,后来改成小说出版了。”
不同于其他的题材类型,“女性”相关话题深度植入影视作品的现象,并不是近一两年才有的情况。在各自的专访环节,黄晶举例了《铁梨花》,宋方金举例了《甄嬛传》,他们不约而同的提出早在2012年左右就已经掀起了女性题材风潮的行业现状。除此之外,宋方金还提供了另一个时间节点:2017年。他表示,彼时开始的更多现实主义题材剧的崛起,单一内核的“大女主剧”因此而发生了一些变化;直到2020年,女性题材剧集再次发生转变。“虽然,还是说女性题材的剧很有市场,但是它的类型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是架空权谋历史剧当道了,而是结合了很多的现实职场行业的元素,我觉得更有质感了。”
女性题材大多被植入在都市题材剧作品大类中,做为更加垂直细分的内容领域,看上去更像是为女性观众所特别打造的剧集类型。对此,黄晶笑言:“在家里,大多都是女性掌握着遥控器,她们决定看什么。”对于市场的需求和变化,黄晶及团队在实际创作中感受良多,他分享道:“大约从2012年、2013年开始,我们就在做(女性题材)了,而且市场上已经有很多制片人已经提出这个要求了。在谈剧本的阶段,他(制片人)就会希望这个剧本是以女性为主的。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有那么有意识的去迎合女性市场,但是大家都知道女性是剧的主流受众群体。那几年,听得最多的统计数据是‘看电视剧的女性观众占百分比多少’。但那时女性向剧集的特征和后来发展到中段、再到现在,其实还是有变化的。”
身为女性的编剧知意,直言如今的女性题材作品细节取材同质化严重,“现在的女性主义题材剧大多都是伪命题!你看那些打着‘独立女性’旗号的剧,拍的还都是婚姻生活、婚内出轨的事。大家明明都知道真正的‘独立女性’概念本应更理智,不被这些鸡毛蒜皮所累。但是这些剧拍给大多数人,拍的都还是大家喜欢看的那一套。”
从大的舆论环境来看,与女性息息相关的话题和新闻频上热搜,从侧面反映了广大女性自我意识的崛起;然而,在现实社会生活中,还存在着两性之间权力争夺的拉扯,甚至是女性社会地位、职场机遇、婚育自主等重要问题所直面的新挑战。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女性普遍寻求“独立女性”角色的情感寄托需求旺盛;与此同时,极致化矛盾冲突的影视桥段,也给更多看客带来了“看爽剧,看剧爽”的体验。
定制式、快餐式作品众多,
创作条件局限内容厚度
“用数据指导创作,太常见了!”在一些编剧的实际工作中,对遇到“老板”拿着数据跟他们聊“项目需求”的现状见怪不怪。无论是拿着版权作品跑来要求改编,还是“老板们”依据市场进行个人判断从而聊出的创意,大都偏向“定制式”产品。黄晶直言:“他们会从数据出发,‘最近什么样的东西收视率高?我们就照这个数据来做一个什么东西。’但是,没有故事也不知道写啥,生聊,根据数据提要求。接下来,就是编剧来琢磨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故事适合符合他的数据。”
随着市场的变迁,很多编剧会根据具体情况而更改自己的创作方向。黄晶表示,自己是写历史正剧出身,也擅长战争戏、年代传奇等类型作品的创作。即便如此,他及其团队也早于2012年左右就开始转型做女性题材剧集的创作了。
毕业就入行的90后编剧知意,自称自己原本是个胆子挺小的姑娘,但她入行就碰上了网络电影元年的热潮,于是曾跟着做网大项目的公司写过恐怖片,也写过惊悚片。在结婚生子之后,便做起了独立编剧。“那时候,市场上古装玄幻题材是最卖钱的,所以我接的古装玄幻题材居多。”如今,早已“接单”创作网剧的她,仍旧没给自己的创作方向设限。
(图文无关)
入行颇久的宋方金与许多编剧不同,他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受市场影响而创作极致化的女性题材作品,“我只会写我自己想写的能写的愿意写的。”但与此同时,他也直言如今的编剧窘境:“编剧,现在是工具人。他们受制于资本、受制于老板、受制于平台,或者说他们有的人迫于生存压力,甚至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中,以至于他们目前没有什么主观的能动性去进行自我创作、去进行一种静水流深式的创作。”
不同于多年前撰写剧本多有实地采风、体验生活等环节,如今的影视作品创作更多的是编剧们靠自己的生活经验拼凑出来的。即便是有个别剧作者提出想要进行实地采风,还需要考虑到制片方的资金成本、时间成本等多种限制因素。除一些创作姿态严谨的团队会实地采风外,很多团队在编剧创作阶段会尽可能节约采风成本。一位编剧跟娱乐独角兽介绍,当时参与创作一部涉及医疗行业的剧集时,曾争取到了实地采风的机会,但具体时长不过一、两天,全程并未参与、接触到医院的实际工作,且获取信息的方式被局限于向采风医院事先安排好的接待人员提问。
如今,有太多剧集的创作过程中所受到的限制是在编剧环节不得不“自我消化”掉。黄晶坦言:“时下,女性题材剧中的人物设置同质化现象明显,她们多为都市白领,从事的工作在广告、媒介、公关、销售等常见但难以明确具体工作内容的职业中转换,其实就是编剧们凭借个人的认知和仅有的储备在‘做文章’。”
(图文无关)
宋方金直言剧集在创作前期积累时间太短的现状:“目前,太多剧集是配方式生产,生产的是快餐。把各种‘调料’给它加一块,然后就给它调制出这样一个材料来,它不是一个跟人的生命发生关系、发生互动的这样的作品就被生产出来了。但是,也不能把棒子老打到编剧身上,因为编剧在整个创作和生产体系里边,他是接单式生产。”
女性题材剧集随着市场的追捧而受到了大众的关注,但多个作品中所取材的人物设定、故事走向趋于雷同的特质也逐渐凸显。20-40岁之间的女性们,被反复拿来做素材,都市白领们的办公室生活,与小三、渣男斗智斗勇的故事也被翻来覆去写个遍。在速成的影视作品创作浪潮中,女性题材剧集更像是一盒定制式快餐——无论你打开哪一盒,味道都差不多。
寒冬后、疫情下,
编剧话语权再降低
除本选题成功采访到的几位编剧外,笔者还联络了另外两名一线编剧,均在剧组驻组创作剧本,边写、边拍的工作节奏十分紧迫。常规情况下而言,编剧驻组的现象的确有,但因剧本创作不完全、甚至无剧本的情况下就贸然开机,并不正常。
宋方金对此表示,“这种情况出现烂片概率比较大,因为这是不符合创作规律的非正常现象。我是不赞成这么去干的。现在很多公司追求数量、规模的生产节奏,或者迫于一些演员档期的限制,只能这么干,但是这样干的结果,往往是不尽如人意的。”无论是黄晶还是知意,他们各自所执行的项目均受到今年疫情的影响有所推迟。但宋方金直言,编剧驻组写剧本的情况,并不是从疫情后复工才有的“赶工”情况,而是从2014年之后就比较明显了。
(后疫情时代,横店开机潮)
在历经了大约两年的“影视寒冬”后的“后疫情时代”,知意表示如今的编剧话语权和片酬一样,不增反降。宋方金也在访谈的过程中,提及了编剧片酬的现状:“我觉得2017年到今年,整体的编剧薪酬市场不仅没有涨,而且还略有跌幅。”
知意跟娱乐独角兽分享,今年编剧转行或回去找私企坐班的现象特别多,甚至,还有回老家开农家乐、在朋友圈做微商的人。“‘影视寒冬’之后,项目少、但是人多,大家都想做项目,投资、融资要稍微困难一些了,所以大家对待项目都比较慎重。自然,编剧就剩了很多。”
得益于独立编剧相对自由的工作节奏,知意和丈夫已经搬离了北京,他们把房子买在了距北京不远的天津,有工作相关会议的时候,知意会往返于北京和天津两个城市之间。“我现在还坚持做全职编剧,收入可能因为疫情的影响没有预期的高,但我现在至少还没有改行是吧?”
编剧的生存窘境依旧,非顶级大编剧之外的从业者们也同各行各业一样,分别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缩水”。在影视作品的题材选择上,编剧们能够实现个人创作意愿的作品不多,更多的作品创作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在于制片方和平台手中。
宋方金对于目前行业中剧集题材的流转变化,有个人的理解:“我觉得剧集题材的侧重变化,目前大都是从业者对于当下流行题材的偏市场化的判断,它并不是出于创作角度或社会角度的判断。这个行业的创作,有的时候会被‘风潮’所裹挟,但市场上真正的先行者并不是跟着‘风潮’走的。比如说,正午阳光在IP剧红火起来之前,他们也做了《琅琊榜》这样的优质内容,在“大女主剧”比较火爆的时候,他们也做了《大江大河》。所以,我觉得创作最好能呈现出多样化和差异化的状态。”